司舜
(一)
唯有明月才是不离不弃的陪伴。
有人曾扛着锄头与它结伴回家,有人曾举着酒杯邀它共饮,有人与它在篱笆边相遇,有人和它在风高的夜晚重逢。
唯有明月让毫不起眼的事物泛起微光,比如暗淡的屋檐、漆黑的夜路、匍匐的身影等等。还有许多事物,正在铺满碎银的小径,迷醉或者疾奔。
没有风,明月自己的光芒在吹动,在自己制造的浩荡中回旋。
明月里藏有霜、雪、梅,藏有音、诗、涛,每一阵照耀里都有灵魂安眠。有多少人安眠,就有多少人辗转。
只有趁着月色出行的人,都将成为王者,能够获得欢呼和白银的冠冕。他们肩披明月,走过废墟和泥泞,在空气中踩下脚印,穿过展开又合拢的光阴。
唯有明月站立在无数时间的斜坡上,唯有明月没有锈迹。
多少殿堂坍塌,多少仇恨消弭,唯有明月安然无恙走到了今天。
所有财富都丢失了,唯有月亮还在;所有东西都破旧了,唯有月亮还是新的;一个人再穷,仍拥有明月这块银子;一个人再苦,抬头看看,仍有那份明亮掀起希望的一角。
明月又大又圆,没有任何裂纹,永远完好如初。
(二)
唯有明月像新生活的入口。
月亮那么圆,年少的我总是杞人忧天,总担心它会掉下来。我问母亲:要不要找什么接住?母亲说:月亮太大了,箩筐装不下。于是,那个圆圆的月亮,一直在故乡悬着。
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月亮还是挂在天上。围绕月亮的,依然是儿孙满堂的繁星。
大地上群峰就绪,万物各就各位。
一群萤火虫在漫无目的地穿行,风也是在漫无目的地吹拂。
我的目的是等一个人来,一起啜饮月光,一起在黑夜里练习凝望,孤单中模仿爱恋,并一遍又一遍锻造圆月的模样。
你来,我们就先在月光下停留片刻,然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在风中展开羽翼,练习飞翔。或者,随落叶一起落下,微妙而又微小地轻轻颤动。
风,经过我,也经过你,刚好能够掀起心中最柔软的部位。
风,抵达的地方,我俩都要抵达。
(三)
在中秋,我还要记录这样一组镜头:
树叶带着满是枯黄的情绪一片片落下来,像一个人,努力摆脱它曾经翠绿的往事;一枚红枣,还在等待秋风的喊叫,它抓紧枝条的样子,似乎还在留恋着什么,我一直没有弄清它有怎样的不舍;更高处,一群大雁飞过天空,翅膀把湛蓝的天擦出一条条久久不散的火花,嘹亮的歌声,响彻在云间和人间;电线上的几只麻雀咀嚼着秋风,一串省略号似的,意犹未尽;阳光如蜜,几个老人蹲在墙角,品咂着一生的沧桑;一根藤蔓和篱笆还在相爱……如此等等。
在浩大的中秋,我有人间最现实的幸福——一地月光不是瞬间的闪烁,是一直不停地闪耀。我爱,一段一段被收割的明媚,一段一段像是泄露秘密一样的芳香。
我用诗句,一个词一个词地靠近,一个字一个字去模仿。这肥沃的土地,那么多呼啦啦的叶子,先是相互搂紧,再是慢慢松开。
果实,都是值得托付的肥硕,像懂事的姐姐,长得拥有足够饱满的乖巧。多么需要秋天的富有和繁复;多么需要一头牛的气喘和一辆车的吱呀;多么需要强烈的阳光倾巢而下,美妙又旺盛、连绵又起伏,一直抵达虚位以待的庭院。
一束光亮站在庭院等候多时,温柔且楚楚动人,入口即化。
一束光和母亲在灶台相遇,一束谁也惹不起的眼球的光,却被母亲越烧越旺。
月光聚拢过来,不需要整理,就溢出火一样的红,顺便把我要赞美的嘴唇映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