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小华
(一)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大地上,苦难的人们心中一片迷茫。此刻无论是谁放眼一望,都可谓是长夜漫漫山路崎岖。然有这样一支队伍,从夜色的中心出发,手举信仰的火把,正努力为劳苦大众寻找黎明的出口。虽然,那蜿蜒的山路没有注明具体的里程,那夜色的尽头没有写上明确的标志……
走吧,只要火把不会熄灭,那路就永远朝向天亮的地方延伸——
那是1934年5月,一支红军队伍由川入黔,挺进黔北之北的大山深处。这里偏远贫困,百姓们的眼中看不到光明的闪耀,饱受地主剥削与土匪压迫。
然而,这支队伍一来,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便惊醒了他们,他们一翻身从梦中坐起,终于聆听到有一种心跳似春雷一样从身体里滚过。雷鸣带出的雨点,让早已枯败的憧憬受到滋润而复活,继而发芽、抽叶、开花、结果。原来,梦想之果的味道竟然如此香甜。
山民争相分享,还不忘把馥郁的果味当幸福传播,让它大面积生长、蔓延,遍布山里旮旯。
时间来到1984年,我15岁。第一次在老师的教诲下读到那段历史,咀嚼着那支队伍在家乡的土地上留下的那些鲜活、生动、感人至深的故事——红军吃饭开钱,损坏庄稼赔偿,借什物要还,不偷不抢不欺负人;红军打倒了那群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人,把当家作主的权利交还给了山民……这段文字一直催生着我茁壮成长,直至1988年,我初为人师。
满腔热血的我,用一支粉笔在一块斑驳的黑板上,面对双目充盈着期许的山里孩子们,第一次将这支队伍在家乡的土地上踩出的脚印,用一首诗歌弯腰捡起;我还将这首带着我心跳和体温的诗,用山乡长夜的一豆灯火反复修改打磨,把孩子们的心灵当作最好的版面发表。
我对孩子们说:当逢上挫折了,遭遇困难了,就将它翻出来读一读。如果可能,再将那些闪亮的音节拎出来,以种子的方式重新播撒在更多人的身体里。这样,它会在原本贫瘠而之后日渐肥沃起来的土壤里,继续发芽,长出一串更加鲜红的足迹。
(二)
长脚滩的过去,名不见经传,只是仡乡一条名叫洪渡河上的一个渡口,但它是通途,是要道。不宽不窄、不深不浅,刚好够一只小船载动历史不轻不重的一次出行。
1934年夏天,红三军由川入黔,经务川茅天入濯水进蕉坝,一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几近畅通无阻。但到了长脚滩,一群顽匪想借助当地的一条河流,作末路的侥幸挣扎。
其实,红军要去的地方,不是老百姓的恐惧与慌张,而是他们提前张开的双臂——在他们的心中,早已腾出一片宽阔敞亮的空地。这些顽匪们连想都未曾想过的地方,温暖而干净,芳香而充盈向往。因此,一小撮地方顽敌的拦路又能怎样?
当几颗子弹飞过来,红军战士敏锐的目光会绕开它们。红军知道敌人的野心走的是直线,而他们在船工的带领下拐着弯而行,巧妙地避开了顽匪的阻拦。
一次,两次。一步,两步。水上的路跑起来虽不如走在陆地上那么稳当,但于勇敢者而言,踩踏在浪尖上冲锋,也是他们在行军过程中多次练习过的,加上这次抢渡长脚滩有当地船工号子相助,顽抗者纵然铜墙铁壁也是徒劳。仅一天一夜,一颗一颗复仇的子弹呼啸出膛,将百姓心中的隐患彻底排查清零。
胜利的消息像信号弹一样在大山里炸响,喜悦在整个仡乡的空气中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山与山的峰峦又将其折叠成重重怒放的花朵,开在老幼者的脸上,点缀在男女们的心中。那鲜艳,一年又一年,永不凋谢。
不难想象,红三军的身影在仡乡的土地上起伏曲折地向前,官兵们沸腾的血液、大无畏的英勇、无私纯粹的思想、善良朴素的心,延伸出一串鲜红起伏绵延的足迹。
但在这些足迹中,若再仔细刨开文字拙朴的外衣,揭去词语粗糙的表皮,让人不经意发现——呀,惟那个踩在长脚滩上的脚印,又大又新鲜又深刻。
那个大而新鲜深刻的足迹,烙在记忆里是一个一年又一年深情的弯腰;烙在心中是一行铿锵的誓言;烙在纸上是一个垂天的惊叹;烙在时间的漫漫长途,是信念赋予生命的一个无形而永恒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