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东

　　随孙女的降生 

　　我母亲就离开了

　　朝夕相处的土地

　　背上一桶猪油 

　　几十个土鸡蛋

　　她一路翻江倒海地呕吐着

　　进了城

　　是的 我那乡下的母亲

　　严重晕车的母亲 

　　她进了城 进了高楼林立的小区

　　进了钢筋水泥的丛林

　　因为那里 

　　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屋

　　里面有她的儿子 媳妇和孙女

　　人群 车流 

　　匆忙的脚步

　　拥挤 繁嚣 

　　憋闷的空气

　　在这陌生的城市一隅

　　母亲到处观望

　　然后又无奈地摇头

　　城市很新 母亲很老

　　城市很大 母亲很小

　　为此 母亲经常在城里迷失

　　找不到路回家

　　而在家里 母亲也一直找不到

　　主人公的感觉

　　她像害怕犯错的孩子

　　紧张兮兮地坐着

　　如履薄冰地走着

　　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

　　表现最突出的一点

　　就是不敢去碰家里任何一种电器

　　即便如此 母亲依然是骄傲的

　　她承认 进城就是自己多年以来

　　最为美好的祈盼与向往

　　只是偶尔

　　我会听见母亲在独自念叨：

　　还是老家好啊

　　老家有田有土 有山有水

　　还有老屋

　　和那些老伙计　　   

　　问题

　　要多少滴汗水 才换得一粒稻谷

　　要多少粒稻谷 才换得一碗米饭

　　要多少碗米饭 才换得我

　　这身高一米六七

　　体重一百多斤的皮毛骨血肉 

　　以及其他

　　秋天 在草木枯凋零落之后

　　我才有空回到老家

　　回到那曾经 正在和永远让我

　　魂牵梦绕的胞衣之地

　　在那里 我面对金黄的稻田

　　突然就想到了这些问题

　　在秋天的老家 我看见

　　一坡坡曲折层叠的梯田

　　就像父亲醉酒后的骄傲

　　而那一垄垄 一株株饱满的稻子

　　向着大地低下慈爱而庄严的头

　　就像当年 母亲撩开衣襟

　　哺育我时的温柔

　　而那些收割后的田地

　　又像父亲习惯性地皱起的额

　　父母在上 

　　可他们却总那么卑微 隐忍

　　年复一年地劳累

　　春种秋收 

　　把那些粮食用来无偿喂养我

　　而且还要在省吃俭用中

　　不停地对我说：

　　别担心 

　　我们在老家过得很好

　　一切都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