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勤
第一次拿到长篇小说《百川东到海》时,是厚厚四十余万字的打印稿,当时我很愕然,没错,就是愕然——如果你和我一样熟悉它的作者的话,你的反应会和我一样强烈,因为作者郑欣并非专职作家,而是一名事务缠身的行政工作者,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单单从时间上来说,要创作出一部四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已经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创作任务。
整理心情后,我静下心翻开书稿,只看了千余字,已然沉浸其中。小说有天然的书香气,仅是开端一句“民国八年初冬,昏黄的夕阳映照着三希堂青莲诗文铭白羊脂玉方壶,油润温文、酥酪一般细腻”,一缕独特的、悲怆又孤清的历史气息便跃然字上,让人想起《家》《春》《秋》,想起《金粉世家》。民国时期,国家动荡、军阀割据,在这么一个家国命运均陷入危机的年代,一抹昏黄的夕阳撑起的到底是余温、还是微凉?好的小说总是能让阅读者第一时间融入其中,或担忧或期待或寻找答案,从这一点上看,作者在掌握“小切口、大叙事”上,完全驾轻就熟。
关于宏大叙事,很多人难以提笔,因为重若千斤。我们已经习惯了并且投巧于写日常写局部写生活本身,但凡需要熬上数年心力,而且还要用无数时间去研读历史查找典籍数百万字才能得出数十分之一的呕心之作——这样不讨好的创作我们一般是绕边走的。时间那么宝贵,总希望年年有开花、年年有结果,都说板凳要坐十年冷,但这个喧闹的、多媒体的时代和快阅读快遗忘的文学现场让很多作家和艺术家们难以应付。十年磨一剑是不敢的了,磨到最后扛着剑出来,人们都忘了你是谁,而一剑独步江湖的时代也早已不复存在。因为节奏太快、视角太多、关注点太散,创作往往陷入钟摆式摇晃的过程,一头是对宏大叙事的创作渴望,一头是对文学现场的难以割舍,于是创作成了一只卷裹在羊群中的羊——它本想慢下脚步用心感受来自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但是群体茫然向前的力量匆匆将这只有想法的羊推上山岗、推下溪涧,诗意的表达、历史的感悟通通成了奢侈。在这种背景下,郑欣竟然难能可贵地沉淀和蛰伏下来,以四年的光阴,查阅数百万字历史资料,于晨光暮色中堆砌零碎时光,不声不响创作出了这四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百川东到海》,可见其心性之稳健、用情之深厚。用心用情至此,作品自然厚重绵实、力道通达。
和常见的革命历史小说不同,《百川东到海》没有一上来就打着某个标签和注解,把其归类于什么什么题材中去,而是完全将人物命运融入到革命的洪流与历史的褶皱中,将中国革命者的成长、群体的生存惶惑、个体的悲欢苦难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每一滴水都折射出一片大海”,作品用若干精巧的情境细节和翔实的事件描述,向阅读者展示了一段波澜壮阔又混乱悲怆的历史——从军阀争斗中唐炳铨的中毒身亡、乱世中惠茗探夫途中床下的尸体、如无主之魂的敏之的堕落,到唐氏三兄弟在社会动荡与家国危难之际所走的路、所选择的信仰与方向,再到肖禾、黎达泽、罗丹等共产党员在带领革命者从黑暗走向黎明之前所付出的艰辛努力与最后作出的牺牲……
一个惊涛骇浪、泥沙俱下的时代,每个人都如同滚滚洪流中的一叶小舟,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小说却以智慧沉静的笔触,为唐氏三兄弟与惠茗、敏之、罗丹等人的命运走向勾描出一道道草蛇灰线,不同的人物性格与人性温度,让作品中的主人翁分别走向不一样的人生境界和信念归属。从这一点来说,郑欣对诸多人物的刻画、把握和描写无疑是成功的——让人物自己说话,让人物自己选择道路和命运,让人物用行走和呼吸呈现历史的沉重或悲凉、黑暗或曙光。这样的作品,有着自然生成的肌理与逻辑,不需要用过多的框架和命题来注解,它是真实的、也是虚构的;它是歌颂伟大信仰的,也是叩问世道人心的;它是作者在阅读整理、查证数十年真实历史的基础上所作出的浪漫又温婉的文学表达,更是作者以文学的力量向革命者致敬,为党写史、为人民立传的铿锵又高亢的文学表达。